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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奥妙组织。大约四百人集合在一款实时语音交流软件的聊天室里，每个人只需编号，没有真实名字，成员们不允许打字，只能用语音交流“任务”。每隔两三个月，组织会集体消失一阵，逃避途径整理，然后再另找据点。

“刷单”是这个组织的首要任务。在各大电商途径的冲击下，从前席卷各大电商途径的刷单组织，多数现已土崩瓦解。但事实上，有需求的当地就会有商场，在难以被监管注意到的死角，刷单黑产依然在坚持作业。

莫涵（化名）曾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即使是身在其中，莫涵也觉得这个组织奥妙得过火。成员间分工严密，招新、练习、计薪、实战，彼此之间互不烦扰。上级奉告她，QQ和微信群聊简略被查封，实时交流语音则不易被检测到。每次做任务，刷单员会被拉至一个小群，听候管理员的派遣。任务完结后，群聊立刻闭幕。

做成一单任务并不简略。首要，查找店家，但并不能查找全名，而是要害词——“卡通”、“T恤”、“白色”；接着，要在3家以上的同类店肆阅览逾越十秒钟，把相似产品参加购物车，退出；然后，点进目标产品页面，假装“货比三家”，再删去其它产品，填入地址，点击结算。几天后，每个刷单员会收到一个空包裹，承认收货后，要写上情感充分的15字好评，再配上商家给的图或视频，才算是圆满完结了一单。

莫涵算过，刷完这样的一单最少要20分钟，但最多只能赚6元。在组织里，有一件比刷单自身更挣钱的事——拉人头。但不是全部成员都有拉人头的资格，这需求履历更复杂的练习查核。

“女孩子最好，声音嗲一些，可信度也高一些。”练习教师对莫涵说，她有一份有潜在参加组织自愿的名单，需求1对1进行电话交流。交流要害是，要让对方相信这件事是合法的、来钱快，没有危险。口气要真挚，必定要说得没有诱导性，不要让别人觉得她是个骗子。

莫涵毕竟没有通过查核。查核人点评她说话底气不足，莫涵有些心虚：“由于我打心眼里觉得，我便是个骗子。”

三个月后，她退出了组织。

全部都是假的？
莫涵如今成为了一名淘宝店东，在这个具有数百万量级商家的体系中，她可以清楚地分辨哪些店肆点评是刷的。“比方一家零食或许水果店，这种写不出什么长篇点评的品类，却有百字点评，而且配图都在三张以上，配图背景大多相似，或许是通过模糊处理来防止途径辨认，那必定便是假的。”

这只是判别刷单的其中一种方法。她翻开一家在某途径单品类排名No.1、粉丝近千万的女装店肆，店肆主页全部的宝藏月销量都是1k+，甚至有不少上万，但宝藏点评却只需寥寥几条，甚至0点评。在少数几条带图点评中，买家的相片也有多处相似：高挑的身材、名牌包、有必定风格的装饰风格和精美的妆容。

“这家刷得很猛，做女装的没有不知道的。”莫涵又翻开一家曾排在途径女装年销量前十的店肆，也是相同的现象。

这是时下盛行的一种高档版刷单，又名买家秀寄拍，以女性产品为主。卖家寄衣服给模特组织，由模特试穿、拍摄、点评，毕竟再寄回。莫涵从前接触过不少家这样的寄拍组织，对方没有任何运营许可，但却生意兴隆，“由于危险比刷单低得多，所以店家乐意买单。”

刷单作业永久紧跟风口。在直播电商时代，到直播间里刷单成了一种新的潜规矩。明星带货翻车的例子现已不再新鲜，刷单服务商用机器“云控”多台手机也不是隐秘，但值得玩味的是，至今刷量也简直不需求任何门槛——在淘宝查找“直播观看”相关要害词，就可以找到在各大途径灌水的“直播服务”。

在公关公司任职多年的叶盈记住她带过的一场直播。每场直播要提早准备好水军预算，团队里每一个人都要监控一个途径，随时盯紧是否需求引导——观众数是否抵达预期、弹幕内容导向是否符合预设、直播的剧情高潮点是否有礼物，都是她需求注重的问题。一旦没有抵达预期，“水军”就会初步上场。

刷量行为也不仅仅存在于电商。

专门供应点评刷单服务的曹大旺（化名）向界面新闻展现了他最近谈成的两单生意：一家上海的连锁网咖，每家评分均在4以上，排在前列的议论全部是3图以上、案牍有板有眼的好评；一家点评数逾越1500条的海鲜酒楼，其中有将近1000条是曹大旺的手笔。

曹大旺介绍，刷量的方法多种多样，抢手榜、店肆排名、曝光、访客数、保藏数、阅览量、问答，只需是上榜数据都能做。但介于途径具有反刷量机制，刷五星好评一天最多两条，刷点评数则最多三条。假如要添加1000条点评，整个刷量进程要持续一年。他总结，现在作业室的案牍才干很强，完全看不出漏洞，成功的要害便是要养许多的闲置手机号。

在传媒公司作业的鹿淋（化名）也对刷量了如指掌。她表明，自己手里有上千名兼职刷单的学生资源，一旦她接到客户任务，就会在朋友圈里守时发送：“一条豆瓣综艺点评5元，要求账号注册一年以上，点评15字以上”、“一条小红书化妆棉评测，要求粉丝数1000以上，发布100字测评+9张图帖文，酬劳50元”、“大众点评一条15元，发布100字+3图以上”。

鹿淋说，这种真人点评虽然抬高了商家的本钱，但好处在于被包装成了一种商务协作，不易被途径界说成刷单，操作危险极低，也因此成为现在最盛行的刷单方法。

微博议论的灌水相同常见。微博用户常常会碰到这样的场景：点进热搜，除了一两条抢手微博下的议论是真实互动外，排在前列的几条微博下大多都是驴唇不对马嘴的机器人式发言。鹿淋解释，这种状况一般与微博的热搜机制有关，许多的转评赞互动会推高内容的议论度，更简略冲上热搜。

长期在微博做“水军”的冬冬奉告界面新闻，她简直给全部外界能叫得上名字的流量明星都“做过数据”，但在她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会有人觉得这是不正常的吗？全部人都知道动辄上万的转评赞数据是假的，热搜是假的，互动是假的，但粉丝要比数据，经纪公司要比数据，找明星推广的商务也要比数据，那就永久有人做数据。”

“这个故事真是太让人感动了！看完哭着从电影院出来的，半响都没有缓过神来！艺人演得太好啦！”冬冬在手机打下这些字，接连仿制到了三条不同电影宣传微博下的议论区。一部战争片，两部爱情片，她一部也没有看过。

攻防战
刷量控评的灰黑产层出不穷，以至于反灰黑产的危险控制成为了一门好生意。

老方在数美科技担任技术担任人，他的首要事务正是协助企业对立网络黑产。在某电商途径的一次大促初步前的几个小时，透过电脑屏幕，老方和他的伙伴们就现已与素未谋面的对手展开了攻防坚持。

这场大促将在晚上9点正式初步。当晚6点，后台数据显示有大批新注册账号失常抢占库存的状况。屏幕显示数据失常，老方知道，对手初步行动了。黑产初步许多下单，但是不付出，好像正在探他的底。

好在老方早早部署了相应战略。6点过5分，战略生效，新注册的失常账号被后台限制为单个账号只能下两个订单。但对手也不慌，立刻转变战略。这时后台数据显示，抢占库存的账号由新注册账号变为了老账号。老方知道，这是对手初步运用囤积的老账号下单。老方团队这边也有应对，立立刻前阻遏。

8点左右，这场小小的攻防战进入高潮。途径再次出现失常数据，从失常账号的操作与过往记载来看，账号之间并无相关，且操作途径更为贴近真人。老方估测，对方初步收买别人账号，并由机器刷单转为真人操作。看穿对方的套路后，老方再次启动准备好的模型算法阻遏。

老方的战略又收效了。直到晚9点活动初步，刷单团队仍未完结大批量的下单。大促结束后，老方团队所阻遏到的失常订单就有6万笔之多，而途径实践完结的正常订单数仅为1.8万。

黑产组织的方案历来非常完善。老方说，以“薅羊毛”为例，对方就有情报搜集、资源工具、黑产实行、变现套利这四个严密的环节——首要，线报搜集促销活动细节、途径反诈骗规矩；其次，资源收买商低价收买手机等资源组成设备农场；接着，用AI加持的打码途径担任搞定验证码，如在这步受挫则运用真人；毕竟，由“变现师傅”将薅来的优惠券、产品变现。

要成功阻遏套路迭出的黑产并不简略。老方起初首要担任建立后端的战略模型，但他很快意识到，在这场攻防战中，仅靠数据监测与固有算法远远不够。后台监测仅可以发现数据失常，但是数据失常从何而来、对方会偏重从哪些方面下手，这些信息都无从得知。因此，在黑产Telegram群里潜伏、和黑产从业者打交道也成为他和团队的首要任务。

电商作为刷单黑产首当其冲的作业，在冲击黑产上投入力度不小。阿里巴巴、京东、拼多多都曾推出“反作弊体系”，通过把控计算买卖量的规范来确保数据真实、对包裹重量进行监测防止物流空包、明令禁止“好评返现”来维护议论质量，种种做法现已成为电商途径的风控标配。但“上有方针，下有对策”，黑产的方法也在不断推陈出新。

大众点评相关担任人奉告界面新闻，点评途径的刷手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先在线上根据固定的查找途径查找到店肆，到店之后报上“接头暗号”签到，再发布准备好的“好评作业”并录制视频交给组织者，组织者验证之后予以退款。在这套“全真模仿”中，由于买卖大部分流程产生在线下和社交媒体，途径所能监测到的失常头绪被分散在各个环节，管控难度极大。

“现在大众点评对刷评灰黑产的解决思路是‘线上阻断，线下冲击’。上述担任人说，失常行为触发途径预警机制后，除了对此类高危账号进行途径处分外，数据模型还会将搜集整理的根据和头绪提交给执法机关，协作执法机关发掘背面的黑灰产组织，对其进行线下冲击。

对立还在不断升级。利益驱动的灰黑产仍在蛰伏中演进，技术水平也在不断提升，即便现已作业了六年，老方觉得自己和黑产之间的争斗远远还没有结束。

谁来喊停
反灰黑产风控的另一面是，永久有人乐意为数据造假买单。

莫涵很了解刷单店东的心态。她总结道，对一家淘宝店来说，最重要的是两个目标，转化率和客单价。转化率是指全部抵达淘宝店肆并产生购买行为的人数和全部抵达店肆的人数的比率，只需转化率够高，淘宝就会把流量倾斜给这家店。

提高转化率有两种最方便的方法，一是刷单，二便是促销活动，后者需求卖家让利，所以大部分卖家会更加倾向于刷单，不仅可以做高转化，漂亮的买家秀还可以进一步招引顾客。莫涵觉得，某种程度上，途径的流量倾斜机制也在倒逼商家用各种方法去寻觅流量。

本年4月，亚马逊敞开了史上最严峻的封店潮，首要针对的便是刷单商家，大批来自我国的跨境电商遭受滑铁卢。一位遭受封店的跨境电商职工对界面新闻表明：“这次封店给作业上了一课，但其实整个作业都在做相同的事，刷单带来人气，高排名、高权重、高销量，那为什么不去刷呢？刷好评就像明星做广告，明星说用了美白产品能美白，但用了也没白。”

“当你初步想要刷单的时分，就意味着你要为了刷转化率这个数据去做许多作业，你要准备预算、假买家秀，要去联络刷单途径，还要为此调整店肆规划、图片尺寸等等一系列的东西，你会依赖你通过刷单得到的数据，然后再也回不了头了。”莫涵说，刷单是一个无底洞，一旦投入就无法回头。

2018年1月1日起实行的《反不正当竞争法》规矩，运营者不得用虚伪的用户点评误导顾客，也不得通过组织虚伪买卖等方法协助其它运营者进行虚伪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违者将被责令间断违法行为，处20万元以上100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者将撤消营业执照。

在莫涵看来，互联网途径假如要坚定地冲击刷单，亚马逊的严打情绪是一个典范，但国内的主流电商途径上，依然有许多肉眼可见刷单的高销量、高权重店肆。“在我们这种从业者看来，这是由于顶流店肆和途径之间存在利益捆绑，双方有可协商的空间。”

有需求就会有商场。叶盈对此再了解不过。在一些营销策划中，为到达预期效果，找人刷议论刷数据是他们最常运用的方法之一。这是作业内揭露的隐秘，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不断规范化。每次下订单时，叶盈会与供货商签署一份合同，在这一文件上，“刷量”被称作“供应网络服务”。

为确保能为客户交上一份漂亮的传达效果报告，“刷量供货商”金钱预算在活动策划阶段就提早准备就绪。据叶盈所说，预算份额大约在1%左右——假如是千万元级的策划，就会有10万元左右会被划拨为请水军、刷数据的专用“救急”金钱。

“我们给假数据给客户，客户给假数据给老板，只需老板认可了，大家就开心，那假数据就有含义。”鹿淋说。

刷单作假越来越像是一个途径、商家和第三方服务商联合织造的温柔圈套。看起来，参与者皆是受益者，但事实上，全部人也都是受害者。

每逢有客户要求不切实践的传达目标时，叶盈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有段时刻，我一度想脱离这个作业”，叶盈说，“那个数字我们业内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假如他非要这个数字，我只能去做假的。”

流量至上的时代里，各行各业对数据的内卷督促着“叶盈”和“鹿淋”们给出订单，这些订单成为滋养着刷单控评类灰黑产不断迭代的营养，又毕竟成为“老方”们的压力来历。在这个圈里，每个人都完结了自己的KPI，看似多方得利的美好圆环就此诞生了。但从业者们挥之不去的焦虑、顾客因此遭到的烦扰已时刻提醒着：这不过是幻象。